亂了套的「香港味道」

曾經，「香港味道」是錯綜複雜的。

你可以說灣仔巷弄間在店面外隨意擺些桌椅，大夥兒便吃將起來的大排檔熱炒是香港味道；豐儉隨意的茶樓與粥、粉、飯、麵館無疑是標準的香港味道；香港老飯店、鏞記燒鵝等端得出地道廣東菜的高檔餐廳是香港人的驕傲，香港味道當之無愧。

香港人賣力打拼的龍馬精神果然讓「香港味道」在台灣的土地上生根茁壯。

過去隱身百貨公司的港式茶樓就算沒能擠身地標之列，也是不容忽視的城市風景，在中國八大菜系中被譽為最能表現食藝之美的「粵菜館」三步五十也總會看到一家，街口巷弄隨處可見的「港式燒臘」，加上如春筍般瘋狂冒出的「香港茶餐廳」，品嚐香港味道哪還需要大費周章到香港？

台灣人對香港味道肯定是不陌生的，問題是，他們熟悉的「香港味道」究竟是不是老香港人熟悉的「香港味道 」？

台北通化街巷子裡有個不起眼的小館子，門口放了個不怎麼稱頭的立牌，上面寫著「鑫華」，幾年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前去，幾張小方桌外加兩張大圓桌，傍晚用餐時間幾近滿座，舉目望去，菜單一張張貼得滿牆，耳邊聽到的淨是廣東話，連港式普通話都沒有，一時間，我以為自己置身香港街邊的大排檔。「腐乳通心菜」、「鹹魚蒸肉餅」都是尋常的廣東家常菜，「鑫華」硬是做得「香港味 」十足，腐乳夠濃夠香，鹹魚蒸得恰到好處，肉餅更是滑嫩不澀口。每回去香港必吃的「皮蛋香菜湯底肥牛火鍋」是這裡的另一道絕活，一盤盤豐腴多汁的牛肉配上芳馥濃郁的湯頭，暖了台北人的胃也解了香港客工的鄉愁。前陣子朋友再訪「鑫華」，帶回的口信竟是「鑫華搬家了，空間寬敞了，環境優雅了，香港味道沒了」。

少了「鑫華」，台北還剩多少真正的「香港味道 」？

前兩天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來到大直實踐大學附近，沿著北安路前行，愈接近轉角愈惴惴難安，門面簡樸卻有著陳年香港味兒的「大直小館」是不是還是那副「 粵菜臉」？趨近一看，稍稍鬆了口氣，招牌更新了而已，上頭斗大的「香港名廚在此服務」云云就算難免突兀倒也無可厚非。午後一點了，還有食客陸續進出，四張帶轉盤的大圓桌與一張小圓桌沒變，老闆娘廣東腔濃重的國語沒變。

正準備好整以暇祭祭五臟廟，菜譜竟是「 越南羊肉爐」、「苦瓜鹹蛋」、「高麗菜臭豆腐」、「星洲炒米粉」等與粵菜八竿子也攀不上親的菜色雄倨一方，傳統的廣式煲仔與撚手小菜卻縮在最不顯眼的地方。心都沈了，差點兒沒奪門而逃，對印象中的「鎮店菜」也頓時索然。
想走，心有不甘（台北的香港味道真箇就這麼逐一凋零了嗎 ？）欲留，總是滿腹彆扭。再說，就算絕不再吃，也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，「避風塘中蝦」、「乾炒牛河」於是成了最後兩根稻草。對「大直小館」僅存的一絲期待也隨著「 豆豉炒蝦」上桌消失殆盡， 少了鑊氣十足澄黃香酥的豆酥、紅椒與蒜末，哪還有「避風塘小炒」的滋味？「乾炒牛河」醬油味兒十足，牛肉嫌老豆芽嫌少，不提也罷。

老店最寶貴的資產不就是「正宗的老味道」嗎？時代向前走，讓人不吃會想念的老味道有必要急著「棄舊從新」嗎？ 上個月曾在台灣當了四年港僑的朋友來台北敘舊，臨行前丟了這麼一句話：「台灣人好厲害，你們把香港茶餐廳『高檔化』了」。 我想，露骨點的說法應該是：「你們把香港茶餐廳的味道『本土化』了」。

台北的「香港味道」仍是錯綜複雜的，只不過亂了套而已。